
周榮池
以前我理解的嘉興的粽子是一種工業化的食物,還有濃郁的商業味道。在許多服務區都會有嘉興粽子的檔口。服務區意味著忙碌和離開。沒有人把匆匆一瞥的服務區當作目的地。往年在國外進過幾次服務區,倒真是吃到一些美好的食物。后來回家想想,可能不過是少見多怪而已。外表枯黃粽子悶在服務區的熱水里,就像是石頭在河流里的等待,多少有些疲憊或者茫然的意味。我吃過一次,黏膩而不可取。
春末在嘉興的一次早餐,見到有個頭細巧的粽子,取了一個在盤中。但內心還是有些猶疑:會不會還是那種普通的味道?就像賓主雙方桌上的客套氣氛,看起來別致其實大多數時候是程式化的。但這次吃的感覺不一樣:植物的清香浸在糯米中,糯香的米又夾雜著清晰的餡心,芬芳而又明確。我此刻才明白,所謂一個地方的名產,一定是要基于本地的水土和情緒,這樣才可能吃到外地沒有的滋味。本土的滋味就像是一個人在鄉的寫作,只有站在大地上許多感觸和體驗才有存在的現場。
往年蘆葦葉子冒出來的時候,父親都會托人帶來粽子。南角墩有許多清香的草木,蘆葦隨處可見地擴張著。它們雖然長得瘦弱,但葉片的味道是厚實而親切的。那些葉子被摘了之后,很快又長出來。它們用源源不斷的善意供養著村莊。鄉野的食物講求的是節令和新鮮,往往上市之前人們就會急著嘗個“新”與“鮮”。真正到了端午,萬物豐美的時候,粽子只是一種寄托或者儀式,那一天倒是吃不下許多?;蛘叱粤?,更像是一種節日的過場,吃了并沒十分的感受,但是不吃心里就會少點說不出的滋味。
我的父親是會裹粽子的。他是和自己母親學的。往年在蘆葦葉子長成的時候,奶奶就會“打”一些回來。打,是一種很生動的詞。蘆葦的葉子此時被叫做“粽箬”。一種頗有些古意的名字。這也是對的,蘆葦和粽子都是古老的事物,它們有獨特的中國意境。蘆葦的葉片有平行的莖,要先在開水中煮透才柔軟可用。水開時就滿屋子清香的味道。糯米是往年剩下來的,頭一天就揀去雜質汰洗后清水浸泡。餡心有各樣的:蜜棗、咸肉或者赤豆。赤豆的餡吃得滋味一般,并不如白米的粽子甜香。城里還有咸蛋黃的粽子,村里是很少見的。這種吃法太過奢侈洋氣,不是村莊可以有的作風。吃白米的粽子要蘸糖。所以有句俗語“吃粽子又蘸糖”,說的是得了雙重的好處,這其實也是少有的好事。
父親裹粽子的時候把米和粽箬放在腳邊,線繞在凳子上,一端線頭咬在嘴里,扎好后用剪子剪掉,如此往復。剪子放在裝粽箬的水里也有了草木的清芬,久久都不散去。他裹的粽子扎實,煮了不會破角。但今年他說不自己包粽子。他老了,牙齒咬不動那頑固的線頭了,那些事交給了后人。
作者簡介:
揚州市作家協會主席。著有《單厙》《一個人的平原》《村莊對我守口如瓶》等十多部。作品曾獲紫金山文學獎散文獎、三毛散文獎、豐子愷散文獎。